夜風清冷, 楚餘看著酒店裏冒出的森森鬼氣, 拉緊身上的外套, 點燃一支煙吸了起來。直到他的頭頂飛過幾個揮著輪回翅的嬰靈，他才再次擡頭。

輪回翅他當年在道觀裏見過, 那個老道士為了幫一位將軍找到去冥界的路，以自身修為凝結成翅膀，帶著將軍的孤魂去了地府大門, 翅膀才會消失。這種手段極耗靈氣，所以很少有修真者願意為孤魂野鬼付出這麽大的犧牲，當然也沒有多少人會用這個術法。

沒想到時隔八百多年, 他竟然再次看到這個東西。

倒是挺漂亮的。

一支煙點完，他用了個清潔術, 讓身上的煙味散得無影無蹤, 才回到車裏, 發動汽車。

這個點兒，老大跟符離差不多也要出來了。

後臺停電, 緊急備用設施失靈, 這種事放在平時，只是件小事, 可是在這麽重要的場合出現這種紕漏, 就是大問題了。若是傳出去, 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嘲笑主辦方不會辦事，負責人匆匆趕到後臺，正準備向這些大佬道歉, 又聽到趙家二少暈倒了。聽到這個消息，他喉頭一甜，恨不得自己也跟著暈倒。

叫駐守在這邊的醫生過來進行緊急護理，負責人陪著笑道歉，雖然這些大佬沒有說什麽怨言，但是像這些大人物，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兒，心裏究竟介不介意，只有天知道。

求爺爺告奶奶地把這些人送出門，負責人開始罵在後臺負責秩序與安保的人員：“後臺停電了將近二十分鐘，你們究竟是幹什麽吃的，為什麽不馬上聯系我？”

安保人員被罵得一聲不吭，從停電到安排這些大人物進屋坐著，他們自覺沒用多少時間，沒想到竟然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。在停電的時候，竟然沒一個人通知前臺，這也是太邪門了。

“你們都祈禱這次的事情不要鬧出去吧，不然咱們都要倒黴。”負責人揉了揉臉，擠出一臉笑，去應付前面那些娛樂圈大咖。

莊卿等人從貴賓通道走出來，大家各自客氣幾句，就準備坐上自己的車離開。跟在莊卿與符離後面的傅司忍了許久，最後還是小聲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。

“莊先生，您的拍品好像忘了拿。”

花了一百萬拍下的東西，就算不看重，也不要留在拍賣現場，若是被主辦方發現，那也太尷尬了，傳出去對莊卿影響也不好。

“拍品？”符離楞了一下，笑著道，“哦，我們已經拿了，剛才停電前，我們在走廊上遇到一位熟悉的藝人，讓他幫我們帶出去了。”

他在四周看了一眼，朝不遠處縮手縮腳的佘未隆招手：“小佘。”

想要悄悄離開的佘未隆聽到符離叫他，嚇得全身都僵住了，他弓著腰走到符離面前，陪笑道：“符先生，您叫我？”

“剛才走得匆忙，忘了向你道謝，麻煩你了。”

佘未隆滿頭霧水，麻煩什麽，謝謝什麽？不過他好歹是在娛樂圈混過的妖蛇，反應極快：“不客氣不客氣，能幫到符先生，是我的榮幸。”

別提這兩位大爺只是跟他說“謝謝”，就算他們說是他爺爺，他絕對二話不說當孫子。

做蛇的，最擅長的就是能屈能伸，能給龍當孫子，是他賺了。

倒是佘未隆的經紀人有些傻眼，剛才他一直盯著佘未隆，沒見未隆抱上長隆的大腿啊，怎麽轉眼這兩方就認識了？但不管是什麽原因，這對他們都是好事。

傅司只是出於商界交情，提醒了莊卿一句，得知是自己想多了以後，他便把這件事丟開不提，跟莊卿與符離道別，轉身毫不留戀地走開。

作為傅家的繼承人，傅司堪稱完美，他懂得點到即止的道理。

佘未隆見莊卿與符離已經不需要自己，十分識趣的拖著經紀人回了公司安排的豪車上，見經紀人想要打聽八卦，立馬道：“不要問這兩位的八卦，這兩位是大佬，真正的大佬。”

經紀人張開嘴楞了半天，才道：“我只是想說，那位符助理，好像就是上次咱們在酒店裏看到的保安吧。”

佘未隆點頭：“人家那是體驗生活，有錢人的愛好，你懂的。”

經紀人點頭：“我懂，你上次也跟我提過。”那時候他還對未隆的說法半信半疑，沒想到還真是有錢人來體驗生活。

簡直就是有病，好好的日子不過，非要跑去當保安。

“那他跟莊董……”

“大哥，你可別亂說！”佘未隆嚇得打斷經紀人的話，“要命的。”

那兩個都不是人啊，只要他們有心，經紀人說的話，全都能被他們聽見。到時候一個雷劈下來，他們連命都沒有了，還八什麽卦？

“行行行，我不說。”經紀人見佘未隆臉都嚇白了，也不敢再多說，把話題轉到工作上，“明天你要去動物園拍綜藝活動，我跟節目組那邊打聽過了，因為你屬蛇，又姓蛇，就連粉絲對你的昵稱也是小蛇，所以你明天的拍攝環節可能與蛇有關，如果你害怕蛇的話，我今晚會跟節目組提前交涉，讓他們放棄這個安排。”

“蛇？”佘未隆當下拍著胸口道，“沒事，我不怕。”

作為一條活了幾百年的蛇，他在那些蛇面前，就是蛇祖宗，怕什麽怕。

這頭楚餘給莊卿與符離拉開車門，好奇地問：“裏面有惡鬼？”

符離又想起了趙武的行為，皺了皺眉道：“有惡鬼，還有惡人。”

楚餘猜到肯定還發生了別的事情，轉頭見老大正盯著自己，眼神不善，他識趣地閉上嘴。某些時刻，沈默是金，多嘴要命。

車子在車流中緩緩前行，符離盯著窗外看了很久，忽然開口：“為什麽呢？”

為什麽會有人那麽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孩子，甚至還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。白猿長老說，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，他們靠著自己的能力，發明了工具、語言、文字，所以他們懂得倫理禮儀，擁有很多動物沒有的美好品質。

但是在人間界待得久了，他發現人類形形色色，雖然也有白猿長老說過的那種人類，但也有道德敗壞，沒有絲毫人性的人類。是他對人類抱的希望太高，所以看到他們卑劣的一面，才格外受不了嗎？

“因為人類盡管比動物聰明，但是他們仍舊是生物的一種，他們不是神。”莊卿低頭看著符離放在膝蓋上的手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，似乎這個姿勢能夠更好的安慰他，“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類，就像我們妖修，也沒有誰能夠做到十全十美。”

符離嘴唇動了動，他不能反駁莊卿的話，也沒有覺得莊卿握住他手腕這個動作有什麽不對。

“我出生後，就生活在人間界，直到母親病逝，才去龍宮住了幾年。從那以後，我就不斷地在人間界游走，東方地界、西方地界，甚至是最冷的南北極，我還曾交過人類朋友。”莊卿語氣平靜，講起過往的記憶，毫無情緒起伏，“我母親算不上傳統的好女人，她雖不受皇帝寵愛，但是身為皇族公主，她擁有著不少封地、財產、婢女，還有……面首。她的駙馬死後，她連一百天的熱孝都沒有守，便招面首來玩樂。這樣的女人，大概不符合你心中，對感情忠貞的人類。”

符離仍舊沈默，在他的認知裏，確實認為不管男女，都該對伴侶忠誠。一方若是逝世，再找也無可厚非，但也應該認真的面對感情，而不是如此輕浮。

“可是這樣一個女人，在莫名懷孕後，卻不懼外人的言語，把我生了下來。”莊卿嘴角微揚，“她只會享樂，但是對我卻極好，臨到病逝前，還去宮裏向不喜她的皇兄請旨，給我求來了爵位與封地。”

“就是那個商縣文安侯？”符離順口問。

“對，就是商縣文安侯。”莊卿狀似驚訝，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符離這才想起，上次偷偷取玉佩時，他怕莊卿發現他偷東西違反了管理處員工條例，特意請的一只小鳥幫他送東西。反應過來後，他幹咳一聲，“我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，反正就是有這麽個印象。”

莊卿在心中暗暗嘆氣，霧影山實在把符離養得太乖了，連謊都不會撒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莊卿沒有揭穿符離的謊言，點了點頭道：“我見過為了保護百姓，流著淚眼睜睜看著家人被敵人射死的將軍，見過風度翩翩、品行高潔的君子，最後卻賣國求榮。還見過滿口臟話，撒潑打滾的村婦，為了護住村裏的孩子，把流寇引開，最後被流寇亂刀砍死。我還曾結識過相談甚歡的好友，最後他卻為了長生不死，與邪妖勾結，準備用藥毒死我。”

“那後來呢？”符離問，“你沒事吧？”

“那時候我剛進行了第二次龍身蛻變，自然辨認得出人類的藥品。”莊卿垂下眼瞼，“所以我沒有喝。”

“沒有喝就對了。”符離道，“你是半龍半人，那時候你修為不穩，人類的毒藥對你還是有些微影響的。”明明莊卿說的這些事，經過與結果都算不上甜美，但是符離反而有些釋然，大約人類本就是如此反覆無常的生物。

車子在這個時候突然停了下來，符離把臉趴在窗戶上看了兩眼，看到一個穿著熒光色馬甲的警察正趴在車底找尋著什麽，膝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，似乎讓他不適，所以他很快換了另一條腿單膝跪著。

“汪！”車底傳出聲音。

過了一會兒，這個警察終於站起身，懷裏抱著一只臟兮兮的小狗，臉上露出大大的笑臉。註意到後面停著符離他們這輛車，警察擡手遮住小狗眼睛，免得車燈閃到小狗的眼睛。

“對不住，對不住。”警察給符離他們敬個禮，抱著小狗坐進警車裏。

車子從警車旁邊開過，符離回頭，看到警察坐在駕駛座上，脫下身上的警服，把裏面那件薄毛衣脫下來，抖開往副駕駛座上蓋。

符離想，他大概是給小狗崽蓋衣服吧。

“看什麽？”莊卿問。

“看可愛的人。”符離笑了，“莊小龍，謝謝你，我可能想明白你話裏的意思了。”

莊卿松開握著符離手腕的手，嗤笑道：“這麽簡單的問題，還要我來解釋給你聽，你還是缺少生活經驗。明天京都動物園那邊有活動，我帶你去現場巡邏。多接觸一下人類，你就明白了。”

“謝謝你。”符離真心實意地道謝。

“算了，誰叫我是你的老大，我不護著你，誰護著你。”莊卿伸手揉了一下符離的腦袋，十分無奈。

符離覺得這情況有些不對，他跟莊卿究竟誰大誰小？

在前面開車的楚餘欲言又止，最終也沒機會說出什麽話來。他能說什麽，難道要告訴符哥，像那種活動，只需要派兩個附屬部門的員工去現場看著就行嗎？

老大都說了，要帶符哥多去接觸人類，他難道還沒有眼色的說，這跟以往規矩不同？

他又不是智障魚。

慈善晚會後臺的停電事件，當晚並沒有傳到其他人耳中，倒是莊卿與符離兩個在網上火了。

因為兩人相貌太出眾，走紅地毯時太有默契，很多網友覺得他們有一腿。被其他網友反駁以後，這些網友十分不甘心，竟然在網上找到了很多證據。

比如說林業局的某條感謝熱心群眾救下珍稀蛇類的微博，下面的那張合照裏，就有莊卿與符離的身影。

再比如曾經在網上紅過一時的賣魚神劍手，賣魚的是莊卿，負責收錢跟稱重的是符離。

甚至有網友發現，符離竟然還救過被混混騷擾的小姑娘，在酒店當過保安。

網友1：哈哈哈，我快要被這一對笑死了，明明是兩個高富帥，偏偏要做這麽奇葩的事。在菜市場賣魚，這角色扮演游戲，可真夠接地氣的。

網友2：都嚴肅點，我們家董事長大人那手刀工，簡直逼死一堆賣魚的。不想賣魚的帥哥不是好總裁，我要給這兩個人跪了。

網友3：符助理收錢的時候好開心啊，眼睛都在發光。直覺告訴我，這種角色扮演一定是符助理想出來的，董事長大人好寵他的助理，這對真是甜的要命！

網友4：我能來爆個料嗎，這段賣魚視頻傳到網上的前一天，我陪我外婆去外面的巷子買魚。那個巷子經常有人賣東西，但是按規矩卻不能擺攤，所以攤販經常跟城管賽跑。我那天看到董事長與助理被城管追得滿街竄，他們兩個當時可能還不知道那裏不能擺攤，後來才去的市場。

網友5：我要笑得打嗝了，這種豪門當家人與他男友被城管追得滿街竄，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。但是，真的好萌好萌啊！

符離對網上的熱鬧一無所知，他回去後早早便睡了，等著第二天早上去動物園巡邏。做一行，敬業一行，這是他的做妖原則。

京都動物園，是全國排名前五的動物園，因為裏面物種豐富，管理嚴格科學，所以每年都會吸引全國各地的游客去參觀。

當天雖然不是節假日，但由於動物園要迎來兩只熊貓，所以全市很多人都跑去看熱鬧。盡管京都動物園已經領養了熊貓，但是這並不影響百姓對熊貓的熱情。

作為哺乳類國寶，熊貓在國內的魅力無動物可及，無數人為他們著迷。

符離與莊卿趕到動物園時，現場有很多宣傳標語，很多游客戴著熊貓耳發圈，熊貓帽，笑得露出一口牙。

莊卿沒有買票，特意弄來了一個工作牌，從員工通道進了動物園。

摸著掛在胸口的牌子，符離讚嘆道：“還是你想得周全，有了工作牌，遇到突發事件也更好處理。”

莊卿沈默不言。

兩人拿著動物園路線手冊，沿著路線經過一個又一個園館，當看到某個圓館外，掛著蛇的標志後，他腳下一頓，不是太想進去。

只要看到蛇，他就會想到肥遺，童年的心理陰影一直盤旋在他心頭，死也不願意散開。

“怎麽了？”莊卿回頭看他。

符離搖頭，身為一個四千兩百歲的前輩，怎麽能在晚輩面前露出慫態？

“你怕蛇嗎？”莊卿問。

“不怕。”符離繼續搖頭，“我怎麽可能怕那個東西。”

莊卿皺了皺眉，把手伸到符離面前：“我不太喜歡那玩意兒，看著滲人，你能不能把手借給我抓一抓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動物園工作牌：想得周全？！呸，他就是想省門票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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